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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請鏡,請進,劍一面,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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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請鏡,請進,劍一面,見一面

眾人探頭探腦地往宋府門口張望,你一句我一句談論宋三公子會作何反應,不時關註著裏頭的動靜。

乍然見小廝出來,皆好奇地看過去。

這一看,正好瞧見小廝手裏托著什麽東西。

狀似白玉盤,但其顏色並不是潤澤的玉色,反而呈現出金黃雜糅青灰的色調,觀其材質倒像是青銅一類。

直到在太陽照射下反射出零星的光,人們這才意識到那是一面銅鏡。

眾人疑惑,對於小廝拿著這樣一面銅鏡來很是不解。

進去的時候不是帶著一把劍嗎?

怎麽出來就變成了鏡子?

不待眾人想明白,小廝已經捧著銅鏡恭恭敬敬去到辛如練跟前回稟:“女郎的話我已帶到,我家公子對女郎站在他的角度上考慮表示感謝。”

說著,小廝向著辛如練就是深深一禮。

眼尖的辛如練發現,這禮也不是小廝該對她行的禮,而是作為男子對女子的還禮。

之前她問話宋三公子時,曾朝著宋府深處拜了一禮,那一禮就是向宋三公子行的。

現在小廝如此,頓時了然這一禮定是小廝授了宋三公子意,代他還的禮。

辛如練頗感意外。

她以為小廝只是單純帶話,更何況當時還拿著她的染血短劍。

無論是她的話還是她讓小廝帶劍的行為,都算得上是驚世無禮。

一般來說,在這種情況下,有人能把話一字不落帶到就已經很不錯了,不承想跟前的小廝就連禮拜的細節都一並記下並告知。

一個看門小廝尚且能做到如此地步,想來宋家能走到今天,坐擁今日的輝煌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辛如練喟嘆之餘,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小廝,同時心下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宋三公子油然生出了幾分無關男女的好感。

仆從能記得細枝末節或許還能說是被特意調丨教過的,主子特意囑咐還禮的含義就大不一樣了。

並且對方還是在聽到她那一番話,見到那柄劍後囑意的,其性更是難能。

辛如練感觸良多。

先前她向宋閣老行了軍禮,宋閣老反手給她賠禮。

方才她給宋三公子行了見禮,現在宋三公子又托人回禮。

宋家一門風骨如斯,不愧是大齊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

小廝不知辛如練心中所想,禮畢,又道:

“我家公子說,女郎是一國之將,身上背負著整個大齊,戰場殺夫是為大局,於上對得起君主,於下無愧於百姓,舍小家而保大家,此等家國大義,女郎且不必妄自菲薄,於宋某來說,女郎是皎皎天上月,冒昧請旨賜婚是宋某的不是,宋某身比殘泥,地下泥染指天上月,宋某罪不容誅,今後就算身死也是天罰,此生能得女郎為妻,宋某死而無憾。”

一席話說得情真意切,話的主人雖未出現,可光憑聽也能想象出說這番話時,病榻上孱弱公子強忍著病痛,一字一句發自肺腑。

說到戰場時,讓人不自主想到披鐵甲的將士揮血拼殺,保家衛國的場景,思及今日的安定都是大齊戰士們一刀一劍,用屍骨堆出來的,不由得心生敬畏。

談及殺夫時,先前對辛如練的鄙夷轉而被深深的愧疚取代,正如宋三公子所說,一國之將為了戰局親手殺夫,他們作為最直接的受益人,有什麽資格去指摘辛如練的行為。

等到最後自比殘泥時,又不禁使人憐憫起宋三公子病體纏身的慘痛遭遇,好好的一個人,終日困於病榻之上,二十年來每日每夜都在承受身與心雙重折磨,百般滋味何其悲哀。

如果宋閣老先前所說還能當做是為了迎娶辛如練好救自己兒子,不得不哄著騙著,真假參半,那麽宋三公子後面這席話則完全排除了這種嫌疑。

天罰,他說自己日後身死也是天罰。

這意味著就算沖喜失敗,宋三公子沒有安然度過此劫,那也不幹辛如練的事。

話說得很明白,在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無言。

七天前辛如練被革職繳了兵權,誰又能想到七天後她會被賜嫁給宋三公子。

皇室豪邁添妝,宋家重金求娶。

以前,他們惹不起離經叛道戰功赫赫的辛將軍。

如今,他們同樣惹不起被皇室和宋家奉為上賓的辛女郎。

不對,該改口叫小宋夫人。

辛如練眸色微動。

天上月。

記憶中有人一身白衣勝雪,也曾說過她是天上月。

那是她和文叢潤成親前夕。

他折了一枝早春的梅花,踏著滿地明月清輝叩響她的窗戶。

“詩書裏都說折柳贈別,我不喜歡離別,只想折梅贈月。”

她問他為什麽是贈月。

溶溶月色下,他將花開半盞的梅枝遞了過來,清風盈袖,帶著若有若無的梅香,春寒料峭中,他的眼裏也似駐了夜裏的明月清風。

“因為夫人是天上月。”

後來一語成讖,不喜歡離別的他被迫接受了離別,甚至還未來得及折一枝新柳。

思緒翻滾,辛如練抱著靈牌的手緊了緊:“你家公子說我妄自菲薄,他自己又何嘗不是?我不是月,宋三公子也非泥,大可不用如此自貶。”

小廝點頭應下,覆呈上了手裏的銅鏡:“公子說,女郎若是對這樁婚事還有疑問,可先看看這個。”

辛如練順著小廝的動作看去,這才細細打量起這面銅鏡。

做工精致,邊角的地方都處理得很是細膩,花紋精美,從材質到工藝,無一不是上乘。

幾乎是看到銅鏡的一瞬間,辛如練就明白了宋三公子所要傳達的意思。

也不再多言,抱著靈牌擡腳就進了宋府。

宋閣老喜不自勝,讓人領著辛如練進府操辦婚禮事宜。

丫鬟婆子爭相奔走,小廝仆從緊隨其後,剛才還籠罩著焦灼氣氛的宋府,霎時又熱鬧了起來。

除了辛如練那一身孝服,一切都恢覆了婚禮該有的模樣。

辛如練一走,圍觀的人又是一陣喧嘩騷動。

對於辛如練態度的突然轉變有些無所適從。

那鏡子上明顯也沒什麽字,怎麽辛家女郎見了二話不說就進府去了?

周圍人不懂宋三公子和辛如練在打什麽啞謎,拐著胳膊肘到處問。

“鏡子?那鏡子是什麽意思?”

有人不確定地答了一句:“給人攬鏡自照?”

圍觀的人覺得他說的是廢話,擠擠攘攘中將這句話淹沒,又開始討論猜測。

人群中也不乏有讀過書的,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一拍腦門喊道:“我明白了,鏡,請鏡,這是請進!”

眾人咂摸著這幾個字,結合辛如練進府的行為,茅塞頓開。

可不就是請進嗎?

先前辛家女郎問宋閣老是否確定要她進府,宋閣老客氣應下不說,還賠禮致歉。

現在宋三公子不但表達了自己的意願,又重新做了回應,禮待至斯。

辛如練自是聽到了身後人群對於這面銅鏡的討論。

確實是請進。

不過他們只猜中了其中一層。

她之前讓小廝給宋三公子送去了一柄短劍,宋三公子又差人捎帶給她一面銅鏡。

一劍一鏡。

請鏡。

請進。

劍一面。

見一面。

既是對先前她問宋閣老的作答,也是對她的第二問作答,更是委婉讓她不要自輕自賤。

心裏感嘆宋三公子心思活絡至此,辛如練還是由人引著進了宋府。

反正她要說的都已經說完了,她那些話不僅是說給宋閣老和宋三公子聽的,更是說給謝景谙和老百姓聽的。

她自曝新寡再嫁,親手殺夫,除了有試探宋閣老的意思,還有讓謝景谙死心的成分。

大齊絕不會允許她這般的女子為後,謝景谙就算再怎麽一意孤行,也要看他能不能堵住天下人悠悠眾口。

耳邊回響著昨晚謝景谙那句“我遲早會把你接回來”,辛如練心頭如壓了一塊重石,壓得她直喘不過氣。

以她對謝景谙的了解,謝景谙絕對說到做到,哪怕為此付出慘重代價。

這一次是她僥幸碰上宋三公子需要她沖喜,謝景谙迫於壓力不得不暫時放手。

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次還有沒有這種運氣,也不知道她和宋家將會面臨什麽。

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有限的喘息時間裏盡早脫身。

行過抄手游廊,轉進一處拐角時,辛如練不動聲色地瞧了東南角的方向。

自她從花轎下來,就察覺到暗處有一束目光牢牢鎖在自己身上。

這視線,是來自宋府裏面的,正是這個方位。

只是等她動身進府時,身上的這束目光又奇跡般地消失了。

辛如練掃視了一圈,發現那個方向只有粉白相間的長壽花,圍著東南角載了一排,簇簇掩映,束束芬芳,雖是初秋時節,卻也開得正盛。

並未有什麽異常,辛如練暗自壓下心中狐疑。

剛壓下沒多久,心下又起了新的疑惑。

原因是辛如練在一眾婆子丫鬟的指引帶領下來到了西廂房。

直接跳過了要緊的拜堂儀式,把她帶到了宋三公子的臥房。

辛如練聽別人說過,一般像這種沖喜婚嫁,男方若是不便,則會以綁紅花的大公雞代替。

是以她連夜趕制了一塊亡夫靈牌,就是想著能在拜堂時抱著文叢潤的靈牌,而不是抱著代表宋三公子的公雞。

她會奉旨給宋三公子沖喜,但不會跟宋三公子做夫妻。

她的夫君只會有文叢潤一個。

等她處理好手頭的事,她會親自去給文叢潤賠罪。

現如今宋府的人沒有讓她拜堂的意思,辛如練也沒說什麽。

想著既然連拜堂都省了,看來宋三公子確實病入膏肓,一刻也不能等了。

丫鬟替她開門,辛如練剛踏進去,一只鞋子猛地從床榻處斜斜飛出,在半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弧,最後落在她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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